相凝霜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发现。

    原来魔族的残奴并非全无灵智,如果有人耐下心来熟悉引导的话,他们还是可以做出一些简单的反应与交流的,程度大约与人界普通的七八岁孩童相同。

    她仍然靠在篱笆旁,从地上挑挑拣拣数出了七颗石子,大声咳咳咳唤出了她最熟悉的那个残奴。

    “小黑?”她神秘兮兮的朝着黑乎乎的残奴招手,“我们是好朋友对吧……来,我教你玩个游戏。”

    往外幽幽冒着黑气的残奴迟疑了一瞬,慢腾腾的飘了过去。

    相凝霜随即用她十分擅长的抓子游戏,在继赢遍长留几乎所有弟子之后,又跨物种成功征服了小黑。

    “好厉害啊你。”她故意输了好几把,此刻抛了抛手中石子,笑眯眯仿佛诱拐小孩,“下一盘我们定惩罚吧,输了的要听赢的人的话哦。”

    妖女业务熟练,养的鱼个个都能给哄得五迷三道,欺负小孩更是毫不心虚,很快便哐哐哐连赢几把。

    赢的小黑怀疑魔生,整个魔更黑了。

    “该接受惩罚啦。”她心满意足收好小石子,蹙着细细的眉想了想,像是想不出什么惩罚随口一说般,“那我问你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那里。”她轻轻偏头,扬眉,隔着茫茫大漠远远示意那座楼船,“是不是来了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拿走左边这颗代表是。”她放出一颗石子来,慢条斯理的做出说明,“……右边这颗代表不是。”

    对面的残奴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作为魔气修成的魔物,残奴是并没有什么实体的,只是缭绕雾蒙的一团黑影,但相凝霜此刻偏偏能从这团黑影身上看出来纠结。

    他就这么思考了好大一阵,像是想通了什么,很干脆的移开了左边的石子。

    相凝霜点点头,随手又将石子摆好,仿佛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。

    想要套话时,应该从最简单、最好回答、最没有威胁的问题开始,对方只要愿意开了第一次口,剩下的就会简单很多。

    “好,那到第二个惩罚。”

    她回想着方才雪中那近乎蝶翼掠水般一现的人影,指尖情不自禁轻轻攥了起来,眉眼却更舒展:“来的这个人……从前来过吗?”

    小黑又思考了一会。

    这次他动作有些慢,但最终还是移开了左边的石子。

    相凝霜轻轻皱起眉。

    她实在是有些在意刚刚的人影……但没办法,刚刚那一眼太快了,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。她修为被制,也不能去船中瞧瞧情况。

    说起来就烦躁,她耐着性子又收回石子,半晌冷不丁开口问道:“第三个问题,那个人是谁?”

    残奴很快的摇了摇脑袋。

    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脑袋,但还是能看出他努力用全身表达了不知道。

    相凝霜觉得自己有点为难弱势群体,小声的叹了一口气,抿了一个小小的笑出来:“好吧,你已经很聪明啦。”

    她这会心思乱,边说边分神想着事情,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石子,半晌才回过神来,便看到对面的残奴捏着一把石子,很严肃的直愣愣对着她。

    ……啊,她输了。

    她也目光严肃的盯着小黑看了一会,半晌憋不住生了笑意,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那一夜迷迷妖瘴之中,也曾有人被她半哄半缠,心甘情愿输一场儿戏。

    “好厉害啊……”她眉眼情不自禁舒展开,抱着膝盖偏头轻轻一笑,“是我输了。”

    让一只黑乎乎的残奴想惩罚是很为难人的,相凝霜眼睁睁看着他头顶黑气越冒越多,生怕他烧起来,便伸出指尖点了点地面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样吧。”她撑着下巴偏过脸,看见一旁丢着的铁锹,突发奇想,打算给这不庭山的留守儿童丰富一下课余生活,“我教你打鼓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很简单,只需要这样……”她指尖在铁锹上点几下,便发出了闷闷的响声,“学会了的话,我就跳舞给你看。”

    一众残奴飘进顶阁大殿时,青铜烛台上的烛火正微弱,摇动飘摇一刻,又慢慢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南客正倚在窗边,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火。

    火是从他指尖冒出来的,他漫不经心的转,仿佛执了杯盏,月色迷迷下轮廓隐约,有几分下界中乌衣子弟的风流。

    窗外的雪越下越大。

    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,不庭山这地界百年一场雨,千年才能有一场雪,更何况南客厌恶下雪,有也要给生生停住。

    ……恶心的人总能带来恶心的东西。

    他冷倦着转回眼,看向殿内案几上摆着的茶盏,手指都懒得动,不耐烦的一抬下巴。

    几个残奴立刻涌上去,把那盏十分珍稀名贵的青白玉茶盏给就地溶了,尸骨无存。

    南客脸色这才好了些。

    但还不够,他又转了转手中的火焰,皱着眉发作:“…什么味道,还不开窗。”

    众残奴立刻抬手,满殿的木质格窗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开,风雪涌了进来,吹灭本就飘忽微弱的烛火。

    殿内顿时陷入了黑暗。

    一众鬼修残奴都隐在角落,虽然灵智未开,但也能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佳。

    南客一下一下的敲着窗棂,在敲至第一百八十九下的时候,他终于开口,语气极差:“……人呢?”

    残奴面面相觑,并没有足够的智商解读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…啧。”他语气愈差,仿佛下一瞬就要杀人,“给本座把…”

    他说到一半停住了。

    因为窗外不知何处,隐隐约约传来有乐声。

    说是乐声也太勉强,不过只是零零散散曲不成调的闷沉鼓声,间或夹杂轻而细碎的铃声,糅合成古怪而陌生的调子,在茫茫风雪里被吹得破碎。

    南客却霍然站起。

    他动作太大,又太急,手中未灭火焰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倒吹而起,哗啦一声燃起一片。

    他只是看向窗外。

    此时雪下的正深,血月映照下天与地一片银光,冷而透,泛着刀光一般的亮,人的影子照上去,便是极鲜明清晰的一个剪影。

    有人正在这样深而远的雪中,轻轻一折腰。

    正佩解湘腰,钗孤楚鬓,鸾鉴分收。流絮乌云掩住月色,她在这样暗淡的月色下起舞,流云薄绡,乌发赤足,薄冰厚雪上旋出惊鸿流丽的影。

    离得太远,仅仅只能看清她飞旋琳琅的裙角。又太近,近到能捕捉她腰间银铃叮玲作响,与她抛袖掠鬓时那一瞬鲜妍光艳睇过来的风流香。

    于是这一场雪下得愈静,连终年无晴的不庭山也止了风,一切厮杀魔障也要为这样的夜屏息。

    南客轻轻的、轻轻的皱起眉。

    他垂着眼往后退了一步,仿佛是毫不留恋的姿态,手指却仍搭在窗棂,几乎生生按下了数个指印。

    尽管是这样,他的神情却很平静,眉目间也淡的毫无波澜。

    然而下一瞬,桐木窗棂倏然燃起湛蓝鬼火,菱花格窗散成一阵齑粉随风而起,他从烈烈火焰中飞身而下,牵起一道黑沉沉暗光,几乎刺得人难以睁开眼睛——

    刹那之间。

    相凝霜方转袖回身,不过一个低眼,逼人锋刃已直至眼前。

    她连眼睛都没有眨。

    她就这样半停了舞,细白腰肢上系着的银铃尚叮玲,微微抬了眼,平静而又茫然的看向迫至眼前的杀意。

    不去管那一点暗沉锋刃,下一秒便将刺穿她喉核。

    她没动,他却停了。

    明明已势如流矢的攻势硬生生一转,他黑衣轻拂沉沉落下,掌心有灼灼鬼火未灭,眉眼又艳又冷,一瞬不移的盯着她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这疯子吃了火药了。

    相凝霜心跳快得要压不住了,是气的,当然还有怕的。

    怎么可能不怕,刚才那一下来得气汹汹狠绝非常,她能撑住没露怯完全是因为人傻了。

    到底又怎么了,就跳个舞又碍他什么眼了,她又不是跳给他看的,神经病。

    她这边在心里狂骂,那边南客却忽然开口了,声音不知为何很低,带了点难以言说的倦怠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相凝霜一怔。

    这句问话好土。

    她当妖女那么多年,玩过的恨海情天多了去了,确实搞过那么几个平日里牛叉哄哄的男人,没上手之前拽的二五八万,察觉到自己真动了心就立刻苦大仇深的拽着她的袖子,面色冷沉的问她到底是什么人。

    乏善可陈,毫无新意。

    她有心想呛他一句,但无奈人在屋檐下,只好打算十分狗腿的回答一句:您贵人多忘事,我是您老的花匠呀。

    但谁知是不是因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,她一张嘴就连结巴带嘴瓢,支支吾吾半天冒出来一句:“我…我是你的花。”

    草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立刻要开口纠正,细细一咂摸又觉得这神来一笔不错,挺撩,算了不改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南客脸色却狠狠一变。

    在相凝霜看来,这人神情姿态一向阴鸷冷淡,偶尔笑一下比不笑还恐怖。而现在他薄薄的唇线紧抿,眼神也暗得要命,神色古怪的盯着她一眼不瞬,仿佛看着几世宿敌要杀了她一般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又仿佛…仿佛曾经被毫不留情戏弄作耍的恶犬,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一时起兴逗弄过他的主人。

    格勒雪山上的雪狼,可以为了追击猎物,花费十几年走完漫长的冰封山谷,不死不休。

    即便最初不知晓面容,即便很快就被抛弃,在经过了漫长的流浪、苦痛、折磨之后,被抛弃的小狗变成了食人血肉的恶兽,他也还是能认出来的。

    能认出来,他的猎物。

    他的主人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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