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候愁苦护法和董迪分从左右,将孟霁云围住,只是对他的武功甚是忌惮,不敢靠得太近。马帮众人见帮主受伤,想要上前相助,又怕与独孤后人牵扯上干系,正不知如何是好,一体朝丁奇看了过去。孟霁云沉声说道:“丁爷,此事与马帮无关,就有劳你领着大伙回塞外吧,日子清苦点,却能过得逍遥快活。”丁奇听出他的意思,是要让回马帮帮主之位,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,干咳两声,说道:“孟帮主,等你把事情处置妥当,速回塞外,丁某和马帮的兄弟都会等着您。”他迟疑了一下,忍不住说道:“孟帮主,我知道您为人最是正直,断不会与独孤后人同流合污。您若知道独孤后人的下落,便说出来吧。”孟霁云缓缓闭上眼睛,并不理他。

    欢乐护法离他最近,看得明白,见他双目紧闭,身子微微颤抖,额头滴下汗来,显见得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。欢乐护法略一思忖,旋即明白,孟霁云所练乃是玄门正宗的赤阳功,与独孤家所传的阴毒武功截然不同,本是水火不容,相互克制。他修炼独孤家的武功既是时日尚浅,更不曾予以调和,平时尚能以自身内力予以抑制,此时内力耗尽,陡然使出,便反遭其内啮。欢乐护法既是少了忌惮,脸上又是堆出笑容,笑道:“孟帮主,还是丁副帮主明白事理,就算你顾念与夫人的情分,可是也不能沉溺私情,罔顾大义。独孤后人是武林祸害,你就莫要再庇护了吧。”

    他一边说,一边慢步走上前来,眼看要走到跟前,孟霁云依旧是双目紧闭,说不出话来。孟去病原本趴伏在地,猛地用力撑起上半个身子,喊道:“你们都认错人了,我娘姓万,只是普普通通一个边关把总家里的小姐,我们与什么独孤后人没有干系。”欢乐护法听了一怔,突然大笑起来,笑得有些止不住,眼泪都似乎要流出来,喊道:“孟霁云,原来这一切你都没有告诉你儿子。”愁苦护法冷哼了一声,怒道:“那是因为他自己知道,他的婆娘是个妖孽,幸亏死得早,否则必定祸害武林,所以才要瞒着自己的儿子。”他恶狠狠瞪了孟去病一眼,说道:“说起来你也是半个独孤后人,若不是念你瘫症在身,是个废人,连你也要铲除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黑暗当中突然有个声音说道:“身为独孤后人,何等骄傲,还需要隐瞒?”声音清脆,一听便知是个女子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场中多出来一个人,身披黑袍,径直走到孟霁云的身后,伸掌在他的背上一拍,过得片刻,孟霁云睁开眼来,看到来人,叹道:“小月,终于把你招惹来了。”

    到这时孟去病才看清楚来人,见她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纪,脸色苍白,容貌美艳,却是一脸冰霜,令人望之心生畏惧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孟去病一看到来人,就觉得特别亲近,好像是一个非常亲近的亲人。其母因病去世之时,他尚处年幼,留下的记忆早已模糊,此时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娘,只不过在他的记忆里,其母的神情永远都是温柔慈爱,如和煦的暖阳,可并不像来人这般目光犀利,带着一股杀气。这女子弯下腰,朝孟去病展颜一笑,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抚摩,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,说道:“去病已经长这么大了。”

    欢乐护法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黑袍女子猛地挺身站直,冷笑道:“你们不是要找独孤后人,怎么人到了面前,却又不识?”这话一出,场中诸人俱都大吃一惊,黑袍女子已经朝着愁苦护法喝道:“刚才是你对我姐姐出言不逊?”还没等愁苦护法说话,她突然跳起,朝他掠了过去,身形之快,有如鬼魅。

    愁苦护法已取出了兵刃,是一把长刀,见她来势凶狠,心中惊惧,赶忙举刀相迎,使出一招“乱劈风”,看着像是胡砍乱劈,实则刀势连绵,连着七八刀,一刀紧跟着一刀,既将自己周身护定,又是刀刀取她要害,哪知道这黑袍女子身形诡异,每一刀过去,明明将要砍中,却不知道被她避开,转眼到了他面前,一把抓住了他的刀背。愁苦护法急忙翻转刀身,要削她的手指,她已经出手如风,在他的手腕上抓了一把,便又立即缩回手去,身形一晃,跳回到孟霁云身旁。

    愁苦护法被她这一抓,顿时发觉这黑袍女子的内力平平,不由一怔,心想:独孤后人的武功不过如此。这时候,他的目光扫中自己的手腕,只见被她抓过之处留下一道黑印,隐隐可见几条黑线朝手肘处蔓延,初时未觉有异,转瞬之间便发觉黑线所到之处寒冷彻骨,一条手臂几要冻僵。他大吃一惊,正不知如何是好,欢乐护法看到,劈手将长刀夺了过去,用力斩下,只听得一声惨叫,血光迸出,这一斩将愁苦护法的一条胳膊齐齐地斩断。

    愁苦护法捂住断臂之处,身体瑟瑟发抖,看到自己那条被斩断的胳膊掉落地上,已然通体发黑,知道是欢乐护法救了自己,若是迟得片刻,只怕早已毒气攻心,僵毙当场。欢乐护法念头转得飞快,心想:原本以为只需对付孟霁云一人,却不料半路杀出来独孤后人,教主的算盘可是打错了。他心念及此,不敢停留,搀扶着愁苦护法,向后急退,口里犹自说道:“原来独孤后人重现江湖,我这就去禀明教主,要好好招呼独孤小姐才是。”

    董迪见势不妙,哪敢停留,朝游龙帮帮众一招手,抬起铁千秋,紧跟其后,这一群人去得飞快,片刻功夫,走得干干净净。丁奇想要上前与孟霁云道别,看了看站在边上的黑袍女子,终于不敢,只得匆匆一抱拳,带着马帮的人纵马离去,转眼被夜色吞没,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黑袍女子看着欢乐护法的身影,只是冷笑,等到这些人都走得干净,猛地一回身,怒喝道:“若不是你,我怎么会让他们溜走!”她将手一伸,喝道:“把东西拿出来!”孟霁云抬头看了她一眼,神情镇定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你知道我不会给你的。”黑袍女子勃然大怒,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,用力甚大,打得孟霁云嘴角淌下血来。

    孟去病见状怒道:“你要作什么?”他撑起身子,想要阻拦,却是手上乏力,差点摔倒。黑袍女子赶忙伸手将他扶住,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你要记住,你娘不是什么万把总家的小姐,她叫做独孤灵,我是她的妹妹独孤月。你也是独孤家的后人。”孟去病满脸疑惑,看了孟霁云一眼,看到孟霁云缓缓点了点头,他嚅嗫着说道:“那你是我的小姨,为什么要打我爹?”

    独孤月看着他的面容,与姐姐颇为神似,心中柔情涌起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去病,这是大人的事,你莫要管。”她的目光停在孟霁云的身上,顿时又变得凌厉,语气突然变得冰冷,说道:“去病,你把头转过去,眼睛闭上。”孟去病与她虽是初次相见,不知为何,对她甚是畏惧,不敢违抗,赶忙转过头去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这时候他听到独孤月喝道:“你一个外人,凭什么插手独孤家的事情?你到底交不交出来?”她的语气中充满愤怒,孟霁云却是沉声应道:“灵儿若是在世,也不会同意交给你的。你心中怨念太深,若是拿到了内功心法,势必要给江湖带来一场腥风血雨。”孟去病熟知其父,知道他若是说不给,那便是泰山崩于面前,也断然不会改变主意,他甚至能想见其父神情坚毅的样子,不由得担心,不知道独孤月会怎样折磨于他。

    孟去病听到独孤月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们夫唱妇和,当真是般配,为了做好人,明明有法施救,却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瘫在床上。”他听了一阵迷糊,心想:我爹能治好我的病,却不肯给我治,这是真的吗?他又听到孟霁云重重地叹息一声,似乎满是无可奈何之情。随即他感觉脑后风声掠过,传过来啪啪几声轻响,便没了动静。

    过得片刻,他听得孟霁云的呼吸声越来越粗,越来越急促,他心中惊惧,想要转回头去,说道:“爹,小姨,我害怕。”他才转到一半,独孤月厉声喝道:“不许回头!”他吓得不敢再转,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,只听独孤月冷冷地说道:“我知道你为人坚毅,打定了主意便是百折不回,不过这回我给你用的毒,既能让你周身肌肤变得比平常敏感百倍,又要让你感受千百条毒虫叮咬。你一日不交出我独孤家的内功心法,我便让你多尝一日这百虫叮咬的滋味,看你能扛到几时。”

    孟去病听得又是害怕,又是着急,哭喊了声“小姨”,想要出言哀求,却听到独孤月怒道:“你鬼叫什么!你爹偷了东西不还,死有余辜!”这时候黑暗当中有人叹道:“孟施主为了消弭武林浩劫,不惜牺牲自我,真是菩萨心肠。”

    独孤月循声看过去,黑暗当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,她厉声喝道:“什么人?”十几个僧人走了出来,为首一个和尚双手合十,躬身行礼,说道:“贫僧方觉,少林寺罗汉堂首座,奉方丈法令,前来迎接孟施主。女施主想必是孤独老先生的千金,若是能随贫僧一道走一趟少林寺,听方丈大师讲颂佛法,或许于消除心中的戾气不无助益。”独孤月见这方觉五十上下的年纪,中等身材,双目炯炯,虽是出家为僧,眉宇间显得颇为精明能干,知道他既是罗汉堂首座,武功造诣自是不凡,再看来的这十几个僧人俱都身形矫健,显见得身手不凡,不由得暗暗吃惊。

    她正在沉吟,心里想着脱身之计,夜色当中又有人大声喝道:“这等妖孽,直接铲除便是,大师何必与她啰嗦。”十几个人手擎着火把奔上前来,俱都头戴月破星巾,身披青色道袍,足蹬麻履,腰间悬剑,原来是一群道士。为首一人身材高大,骨骼突出,面容清癯,身背后背着两柄长剑,说起话来声音洪亮。方觉见到这人,微微笑道:“原来武当派的玄诚真人也来了。”

    来的这个人正是武当派监院玄诚真人,他朝方觉一点头,说道:“我也奉了掌教张真人之令,前来迎接孟帮主。”他又朝独孤月一瞪眼睛,喝道:“既是遇到这个妖孽,正好降妖除魔。”玄诚真人性情急躁,说打便打,双手一伸,拔出背后的双剑,一边划出个半圆,左为阴,右为阳,阴阳相济,两柄剑一起朝独孤月逼了过去。独孤月只是冷笑,并不躲闪。

    方觉见状吃了一惊,赶忙喊道:“玄诚真人小心。”只是他喊得已是迟了,独孤月见他双剑堪堪刺到,将黑袍猛地一撩,一团迷烟从黑袍下面喷了出来,朝玄诚真人迎面射了过去。玄诚真人急忙飞舞双剑,转动如飞,带起一股劲风,将迷烟吹散,只是已经有零星烟雾碰着他的道袍,竟是滋滋的声响,将他的道袍侵蚀出几个小洞。玄诚真人见她所使的毒雾如此厉害,不由得心中一凛。

    这时候独孤月飞起一脚,将孟霁云踢得朝方觉直直地飞了过去,笑道:“大和尚要这个人,给你就是。”她一转身,拉起地上的孟去病,飞身而去。她去势如电,身法诡异,转眼之间,带着孟去病消失在夜色当中。

    孟霁云的身子堪堪撞到方觉,他边上的两个僧人正想出手接下,方觉急忙喝道:“小心有毒。”他双掌向前轻轻一推,生出一股真气,孟霁云原本疾飞过来的身子撞上,顿时变缓,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着,缓缓躺在了地上。那两个僧人这才看得明白,孟霁云双目紧闭,周身上下隐隐透着黑色。

    方觉叹道:“独孤家的武功靠得就是用毒相喂,将内功、招式逼得威力大增,却也引得心智迷乱,变得凶狠毒辣。这独孤月用毒的本事已然这般厉害,若不是孟大侠宁舍性命,也不肯将独孤家的内功秘笈交出,江湖上必然有一场浩劫。”

    玄诚真人这时候已经将道袍换下,犹自心有余悸,说道:“不光要提防独孤家人,就是那个光明教主,嘿嘿,怕也是对这秘笈觊觎已久。”方觉略一沉吟,说道:“眼下孟施主被独孤月用毒封住了周身穴道,甚是凶险。不如贫僧将他带回少林寺,请方丈集齐了少林寺的高手,一起想法替他诊治。”玄诚道人点头说道:“既是如此,贫道也随大师走一趟,你少林寺的‘易筋经’自然厉害,贫道的太极功或许也能有所助益。”方觉喜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
    这些人说着话,找来树枝,做成个简易的架子,上铺杂草衣物,再小心翼翼将孟霁云搬到上面,抬将起来,行走如风,一会功夫,都已离去,原本热闹的蔡河码头上顿时一片静寂,只听得河水轻轻拍打堤岸,水波荡漾,倒映着天上的明月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原本昏倒在树下的顾一舟突然动了一下,渐渐苏醒过来,感觉伤处疼痛,忍不住呻吟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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