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闻言轻轻一顿。

    随即身后的人含混轻笑了一声,绕过琉璃榻,露出本来的一张脸,含笑道:“……我总是瞒不过你。”

    是浮迟。

    他看起来竟然还有点高兴,唇角轻抿,是他真正愉悦时才有的笑意。

    她一眼便能认出他,所以方才在他面前与那佛修那般亲密,也只是做戏吧?

    阿霜对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。

    心底起了真正的甜蜜,便连带阴郁狭长的眉目也舒展开,浅灰璀然的一双眼春水一般:“……我一直想见你穿这样华美的裙装,果然好看。”

    相凝霜没说话。

    瘴是妖族的主场,妖修藏身于瘴便相当于雨汇江河,纵是有通天之能也是找不出来的。她能看出来,只不过是因为熟悉。

    上一世最后那几年,浮迟的性子越来越疯,有时若有哪个修士对她献殷勤,他便会变幻成那个男子的模样来寻她,她若是不理会也还好,若是稍降辞色愿意应付,他便会立刻杀了那人。

    衣摆沾着的鲜血尚未拭干净,浮迟只是低着头一根一根吻过她手指,仍然顶着那张幻化的脸,像沉浸在一场罗浮梦中,低身呢喃道:“……喜欢这张脸吗?我一直用好不好…只要你喜欢。”

    ……疯得她都害怕。

    她实在心堵,懒得看浮迟那张脸,皱着眉问道:“你进来做什么?什么时候进来的?”

    浮迟依然笑吟吟的:”当然是为你寻持白镜,我也只是比你早一会子入瘴。”

    相凝霜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她视角中的持白镜归属问题。

    先在浮迟手里,然后她骗过来,最后洛长鹤横插一杠,结果她到手的鸭子飞了。

    那浮迟又是怎么搞到手的。

    这只狐狸肯定知道许多内情,相凝霜轻飘飘试探道:“你的意思是,那妖仍在瘴中?可据我所知,妖族有本事布下恶瘴的妖修也没几个。”

    浮迟点了点头,很赞同的样子:“确实,我也十分意外,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人物。”

    啧,装模作样,绕来绕去不说正题。

    相凝霜心知浮迟只是一向爱在她面前装乖,实则行事诡谲隐秘,藏一肚子坏水,也懒得与他多说了,自己低下眼思索起来。

    她这么想着,浮迟却凑上来,支着下巴问她:“我伺候得阿霜舒不舒服?”

    相凝霜:“……”

    相凝霜:“你就给我捏了捏肩,算什么伺候。”

    当初不该搞狐妖的,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撒娇调-情,毕生理想就是把她拐上榻再蹭她一身毛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早点出去吧。”她摆出一副不解风情的脸,“那位佛子尚在幻境中,你不能久留。”

    浮迟闻言讥诮一弯唇角,低声道:“你何时与那佛修有这么深的交情了?”

    他的关注点果然一向都集中在这里。

    她彻底不耐烦了,一句话都不想多说,面上神色依然散漫,似笑非笑的唔了一声。

    浮迟神色冷下来。

    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,浅浅一双眼瞳盛了夜色华灯一般,又说道:“说起来,恶瘴迷心,在这幻境中,只要用点法子,就能看见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…世人都说佛子禅心大道,你就不好奇,他又存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念想吗?”

    竟然想动洛长鹤,相凝霜都不知道说他不知死活还是野性难驯了,

    “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。”

    相凝霜把手中把玩的一支玲珑耳珰扔出去,坠在青玉盘边,发出泠泠的一声响。

    “我这遭只是想要取持白,不想节外生枝,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事。”

    浮迟听出她的不悦来,半晌才像是服软一般:“好了……别与我着恼…”,他捡起她扔了的耳珰,声音低下来,“我听阿霜的话,这样总行了吧?”

    相凝霜挑挑拣拣,从白玉盘中挑出个饱满透红的石榴,一边摸了摸自己只剩一边的耳珰,一边心情很好的开了皮,又躺回了铺着柔软毛皮的软榻上,准备舒舒服服做在后的黄雀。

    浮迟顺走的她那枚耳珰上,被她附了一丝灵识。

    她干起这种事一向得心应手没什么负担,这会子只等着察觉到一点持白的气息,便直接动手开抢。

    结果还没等她躺好,洛长鹤便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相凝霜不禁生出一点很莫名其妙的心虚来。

    因着这点心虚,她难得端正了坐姿,小心翼翼的偏头问他:“上座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……需要我做什么吗?”

    她方才折腾了一大通,发髻也散乱,眼巴巴看人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可怜,洛长鹤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移开视线,淡淡摇了摇头:“无事。”

    他复又蹙眉:“方才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?”

    相凝霜心里咯噔一下,想着洛长鹤应当察觉不出什么,还是摇了摇头:“并没有。”

    她拿不准他问话的用意,便紧接着转了话题:“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?”

    “要等一等。”

    洛长鹤背过身去,幻境中也有日夜之分,此刻缺日昏昏,窗外海棠花影摇动纷纷,他在一半花影一半日光中低眉拨珠,不急不缓的跟她解释:“我方才查验了这一方境,境中异气相叠,雁行玄襄,沟垒已成,无所出泄。但天珠、天铁二位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修士更熟悉的坎、巽二位,瘴气有异。因此,要等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等一场雨。”

    巽风坎水,成雨。

    相凝霜轻声接道,抬头看向他,小猫讨赏一般弯着眼微笑:“我还挺聪明的吧!”

    窗前玉砌雪堆的僧人微微偏过脸,仿佛对她的软语爱娇无动于衷,“施主且休憩一会吧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,相凝霜还在琢磨那点雨的事,忽而眉心一痛,一凉,差点忍不住伏下身去。

    是魔气!几乎转瞬即逝,寻不到踪迹。

    浮迟那里不对劲。

    她心底泛起森森的寒意,心知肚明在潜魔渊被封百年后,东境出现魔气这个事实,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……所以,这瘴,或者说整个持白镜被盗一事,根本就不是几个流窜恶妖所为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闭了闭眼,在瞬息之间沉静下来,还未等眉心的痛楚过去,已经被一片洁净冷寂气息笼罩,有凉而软的指尖,轻轻点在她眉头。

    一瞬间,黑云翻滚处有落雨莲花,云散潮静。

    大清明。

    相凝霜忍不住轻轻喘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晦日落西山,暮色无声浸染整座亭台,他在这样的暮色里第一次看到她眉宇奄奄,单薄似蝶——

    有蛇蚁蜿蜒而入,蚕食他生来纯白魂魄,牵出细而隐秘的一点痛意。

    他握紧他手中持珠。

    “如何了?”

    逆着光,相凝霜看不清他神色,只能听见他清冷嗓音一如往常,便轻轻抚了抚额角,惯性抿一个笑出来:“无事……”

    她迟疑了一瞬。

    幻境中危机四伏,又似乎有魔修暗中蛰伏,洛长鹤此时修为被制大半,稍不留意便有莫大危机,但……不能说,不然无法解释自己从何知晓,想拿到持白更是痴人说梦。

    ……她摇了摇头,接着说道:“应该是跌入瘴中的时候吓着了,方才有些晕。”

    洛长鹤直起身。

    他仿佛是沉默了片刻,半晌才转身道:“……我去破瘴。”

    干巴巴一句,不像安慰不像保证,相凝霜心里却动了动,下意识喊住他: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强行破瘴也不过无用功,还是等一等吧。”她朝着漏花窗的方向伸出手,指尖动了动,“已经起风了,估计雨也快要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:“我们就待在一块等雨吧。”

    就当她做回好人,相凝霜心想。她是花木灵体,算半个妖修,在瘴中修为被压制得不算太厉害,罩一回洛长鹤也行。

    没想到洛长鹤却摇了摇头:“我去亭外等候。”

    避她唯恐不及似的,相凝霜不太爽了,细声细气的质问他:“方才上座还坚持为我治伤,之前在寺中也愿与我同殿诵经,怎么现在便不愿屈尊与我共处一室了呢?”

    他明显不善应对这样直白而甜蜜的对峙,只是垂下眼,连呼吸都放得细如游丝,淡淡回了一句:“施主多虑了。”

    相凝霜其实大概知道他在不自在些什么。

    天此时已经完全的黑了下去,暖亭中也亮得昏昏,香灯半卷,翠羽帐停,烟气悠悠里化了融融暖香,恰如对面金丝屏风上牡丹浓艳初绽,让人不禁想到锦绣帐下颈项交缠,暧昧缱绻。

    整个就一盘丝洞。

    千百年被世人供在莲台云端,哪里能适应这样的红尘之香。

    相凝霜看他在沉沉烛火中近乎隐忍的低眉垂目,仿若于阿难地狱之中受难的释子,又忍不住要开句玩笑:“出家人常说红粉骷髅……”

    “上座也曾说过…我在您眼中不过天边烟云,又何必介怀呢?”

    漏花窗徐徐吹过穿堂风,她长而宛转的披帛被吹落,一点桥下春波。

    洛长鹤看着,指尖轻轻一动。

    仿佛仍是想伸手一挽,然而徒劳,只触一手微凉夜风。

    确实是云。

    飘然而去,不知曾有人,为她淋过一场雨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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